你不会孤独

2016-12-29 来源：本站原创浏览次数：次

《读ZT》周三哥作品

每个人都会经历那些最无助最黑暗的时刻吧。万念俱灰之际，是什么拖住了赴死的脚步，支撑着你战斗下去？是那我们称作爱或者羁绊的东西。

你不会孤独

by路明

两年前，我写过一篇关于生死离别的文章。有个姑娘给我留言，说明天要去化疗，可不可以给她一些鼓励的话。我问，姑娘，你叫什么名字？她说，张白，叫我阿白好了。年，她去日本攻读博士。在机场大厅，她望着前来送别的爸妈，悄悄勾画着未来的图景。读博有补助，省着用还能攒下一点钱。毕业后回国找一份工作，爸妈就可以享清福了。她喜滋滋地想，到时候给爸爸买一部高档点的相机，他退休后可以到处溜达拍照。给妈妈买好多衣服和化妆品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，好让别人都羡慕她，有个乖巧懂事的女儿。三个月后，一纸病情击碎了所有美梦。卵巢癌，晚期。

妈妈哭的昏天黑地。她申请了最快的日本签证，赶去陪伴女儿。

爸爸更沉默了，经常彻夜守在电脑前，不放过任何一条有关治疗的信息。同事们说，从那时起，老张就成了一个不会笑的人。她选择留在日本治疗。留学生有医疗保险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此后是漫长的刑期。一轮接一轮的化疗，对身体是难以想象的折磨。她越来越虚弱，腹部的肿瘤痛得她无法直起腰来。出门到车站十分钟的路程，得停下来喘好几次。她越来越阴郁，不愿再出门，也不愿和妈妈多说什么。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，自己的情况很不好。癌痛发作的时候，身体仿佛被无数火焰炙烤。她拒绝妈妈帮她揉，四只手哪能揉的过来。她大声叫着，让妈妈出去，出去呀。因为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疼得满地打滚的样子。妈妈含着泪，一步步退出房间。她撞上门，嘶吼着，用力捶打自己。终于，最疼的时候过去了。她全身汗湿透，精疲力竭，瘫倒在地上。隔壁传来压抑的抽泣声，是妈妈哭着在祈祷。她静静地听着，泪水开始决堤。为了节约路费，也为了多攒一点钱，爸爸留在国内上班。他戒了烟酒，只吃最便宜的素菜。省下的钱都寄到日本，让母女俩过得好一点。她多么想见爸爸，却只能在摄像头前挤出笑脸，对他说：我好多了，放心吧。一次手术后，她半睡半醒，感觉有人在轻手轻脚的开门口的柜子。恍惚间还以为是爸爸。醒来好一阵失落，她把头埋在被子里，偷偷地哭了。到了年秋天，已经换了三种化疗药物，她的身体越来越憔悴。有一天，妈妈对她说：“小丫，跟妈妈回家吧。咱们回国治。现在国内也有先进的技术，你放心，爸妈就是倾家荡产也肯定给你治好。咱们回国吧，好不好？”她知道，爸爸医院。她不知道的是，医院拒收。还有医生暗示，不必再治疗了。爸爸的回答始终是，我不可能放弃我的女儿。他不是不知道——凭这个工薪家庭的积蓄，实在撑不了太久。就算命运的车轮无可阻挡，那也得先从我的身上碾过去。她答应回国，虽然不相信会有奇迹发生，却也不愿继续留下。她说，我不要死在日本，要死也回去死。航班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，三年前送别的地方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张白。苍白的面容，薄而倔强的嘴唇，因为瘦，眼睛显得更大了。虽然长途跋涉耗尽了她的体力，她依然努力微笑着，跟我们寒暄。她的爸爸站在一旁，静静看我们说话。他们已有三年没见了。此刻，没有泪水也没有拥抱，像一个云淡风轻平常的日子。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，虽显得憔悴，却依然是一副打不垮的神情。谈及下一步的治疗方案，他一字一顿地说，有希望的，一定有希望的。我实在不忍心多说什么，也不愿打扰这团聚的时刻，匆匆告辞。爸爸医院，据说有最先进的治疗手段，治疗费用也同样高昂。爸妈把老家的房子卖了，仍然是杯水车薪。晚上她睡在病床上，爸妈就挤在床边一张不足80cm宽的陪护床上。他们说，这样照顾起来方便。她知道，他们是舍不得一天一百块的住宿费。爸爸睡觉会打呼，妈妈就推醒他：“小丫睡觉轻，不要吵到她。”第二天临睡前，爸爸拿着外套跟她说：“我去活动室的沙发睡，有事情让妈妈叫我。那边的沙发软，我睡了不腰疼。”她看着爸爸，用力咬着嘴唇，不让自己哭出来。活动室是单人沙发，躺不下来。无数次，她想到了死。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，眼一闭，心一横，没入永恒的黑暗。所有的病痛折磨到此为止，世间的一切情感也一笔勾销。她盯着爸妈忙碌的身影。这是最后的诀别吗？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：爸，妈，下辈子再报答你们吧。这大概是最苍白无力的誓言了。若非情深缘浅，有今世，谁还寄望来生？妈妈感觉到她的异样，问她怎么了。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。说没事。她想起从前读大学的时候，春节回家的火车总是深夜抵达。无论晚点多久，一出站总能看见爸爸裹紧了大衣，在风雪中她。妈妈在厨房忙个不停，变戏法一样端出一盘一盘的菜，却舍不得让她打一点下手。我不怕死，也不怕活下去。我只怕让你们难过。阿白，那天在机场，看见你远远推着车走来，眼里有笑意；看见你爸接过你妈的行李，顺手揽过她的肩；看见你们仨并肩站立，像一座小小的城池，我明白，你的勇敢和坚强是有原因的。之前我说错了，这不是一场单枪匹马的战争，命运在爱你的人身上留下了同样的伤痕。而无论发生什么，你都不会孤独。有人陪着你，直到最后一息。我无法想象你见过的黑暗，我体会不到你承受的痛苦。只是，我也懂得，人不是为自己活的，又怎能自顾自地离去。滚滚红尘，繁华世间，舍不得放不下的，是几张痛哭流涕的脸。付出不一定会有回报，好人也未必平安。积善不报，终自欺人。我们是那么渺小的生命，像黑暗中飞舞的尘埃。即使这样，还是要用力地活着，还是要鼓起全部的勇气，去面对所有的命运。或许，这就是生而为人的意义。

每个人都会经历那些最无助最黑暗的时刻吧。万念俱灰之际，是什么拖住了赴死的脚步，支撑着你战斗下去？是那我们称作爱或者羁绊的东西。